正月十五的面刺猬

正月十三大清早，爸爸就给他心爱的外孙女打来电话：“元元，快来蒸刺猬吧，你姥姥早就把面发好了！”“姥爷，我和妈妈马上就去！”元元高兴地答道。“好宝，姥爷等着你，快点儿来呀！”挂掉电话，八岁的元元兴奋地在屋里跑来跑去，一会儿又从地上跳上了沙发，蹦啊蹦啊，把沙发当成了公园里的蹦蹦床。

看着天真的女儿，我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三十年前：我的家乡在渤海边上的一个农场——南大港农场（现在隶属渤海新区，叫南大港产业园区）。“元宵节”叫“十五”，家家户户蒸刺猬、仓官（仓鼠）、麦子垛。俗语说：“正月十五刺猬拱门，家家户户添金添银”，十五前刺猬放在窗台上、柜上，头要冲里，寓意往家送财，过了十五，头再冲外，回归大自然。给仓官背上两个大口袋，放进柜里，往家多多背粮食。蒸几个大大的麦子垛，顶上银子锞儿，来年肯定既丰收来又发财！

十五是我记忆中最快乐的节日了。在苦海延边的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最隆重的春节大拜年全村行动，看着人家都率领着儿子、孙子各家各户走街串巷拜年的浩荡大军，身为村长的爷爷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大山压着，无颜面对祖宗牌位，爸爸始终面沉似水，妈妈则不停地低头干活儿。我们姐妹三人被圈在屋里不让出门儿，看着叔叔家的弟弟吃糖、放炮，我们的手缩在衣袖里攥出了汗，把口水咽了又咽。过十五就不一样了，家在外地的叔叔全家撤退，春节也已过去十多天，爷爷和爸爸绷了十多天的脸也平和了不少，妈妈不但给我们扎上了双抓髻，还系上鲜亮的红绸子。我们仨神清气爽地围在刺猬即将出锅的灶台边，顾不得腾腾的热气，烫一下怕什么。我们一人拿一根筷子蘸了红颜色儿，往小刺猬的脑门上争先恐后的抢着点红点儿，锅里的小刺猬们围着圈儿活灵活现。每当这个时候，妈妈就会从我们手里拿过筷子在我们的脑门儿上一人也点上一个红点儿，笑着说：“嗬，真像三个小哪吒呢！”然后一人给一个小刺猬，我们就丝丝哈哈的美美的吃上一顿。那情景即使过了三十多年还记忆犹新，像过电影一样又放映了一遍。

麻利儿的吃过早饭，又捎上同在黄骅的妹妹和孩子一同驱车来到四十里地之外的南大港老家，家住中捷产业园区的姐姐把车早已停好在大门外。爸爸妈妈迎出来，孩子们扑过去好一顿亲热。进了屋，白菜馅掺上豆腐、粉条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昨晚发的面也已经揉软，又有弹性又有力道。黑豆泡得黑亮，大小剪刀和小梳子洗干净备用。“姥姥，快点儿开始吧”，孩子们迫不及待。“都洗干净手，上炕去！”妈妈大声招呼着，我们一起动手把厚厚的炕被卷到炕梢头，露出炕席。一块大大的面板被放到炕中央，留出炕头，我和孩子们围着面板把各样准备好的材料摆好就眼巴巴的等着了。妈妈揉面，做好剂子，妹妹擀皮儿，姐姐还一个劲儿的嘱咐：“皮儿厚点儿，要不然一会儿剪刺儿就要露馅了”。姐姐和我分别拿起一个擀好的面皮儿，装上馅儿，做成包子。然后把包子翻转，光滑的一面向上，团成椭圆形。在一端用拇指和食指一捏，小刺猬的头就有了，拿两个黑豆一边按上一颗，小刺猬的雏形就精气神儿十足了。接下来就是孩子们大显身手了，两个小姑娘，一个八岁，一个十二岁，大小剪刀早已抢在手里。先剪上小耳朵两个，再剪上小嘴巴，拿起小梳子轻轻印一道弧形，小刺猬的脖子呼之欲出。两个小姑娘专心致志，互相比赛。接下来剪身上的刺儿了，姥姥嘱咐：“先剪一排，手要轻，后剪一排，要插空。”孩子们心灵手巧，偶尔剪掉一根刺儿，也不沮丧，刺儿那么多掉一根也不影响整体效果。姐儿俩谁也不出声，一只手托着小刺猬，一只手拿着小剪刀进行着艺术创作一般神圣庄严。“妈妈，我剪好了。”元元先报喜。“你还没给小刺猬捅屁股眼儿呢？”姐姐挑毛病了，“对、对”，噗、噗两下，“哎呀，不好了，多捅了一个。”一家人乐得够呛。两个人比完一人托着一个小刺猬向在一旁看电视的姥爷请功去了。

剪好的刺猬放在热炕头饧好了，就可以上锅蒸了。六月份儿的麦秆儿铺上笼屉，南大港大洼（现在叫湿地）特有的芦苇杆儿当柴火，细火慢烧，锅底均匀受热，这样蒸的刺猬松软香甜。盯着表，看着锅，圆气儿二十分钟了，一开锅，嗬!一窝儿小刺猬都瞪着黑眼珠乐呢！赶快，我和孩子们七手八脚地给小刺猬点上红点儿。妈妈拿一块洗净的白菜帮铺在窗台上，把一只小刺猬头冲里摆上，孩子们也纷纷效仿，冲里的、冲外的，窗台上小刺猬排起了队。姐儿俩把小刺猬当成了玩具，更多地把创作手工艺品的成功和喜悦溢于言表。

年近古稀的妈妈鬓角已有了白发，看着孩子们都围在身边，中风后遗症的脸上只有一边嘴角上翘，一只病眼里又流下泪来。我知道，她又该说：“我这仨闺女，要个儿有个儿，要模样有模样，要是仨小子该多好啊！”即使是三个闺女都从事教育事业，全村人都羡慕她，也挡不住她常念叨的这句话。

吃过午饭，妈妈早把刺猬装成三份儿，催促我们回家过十五了。“哪家没有老人，别让你们的公婆挑理。快走吧，路上千万小心开车！”

当我们驱车走远，拐弯儿时回头，爸爸妈妈依旧站在门外的大树下，寒风里挥着手。我知道，又将是一个冷清的十五，陪伴二老的只有窗台上的那一只小刺猬了。